如何面对人生的荒诞?自杀希望和反抗
人生在世,许多情境都会让人产生不适感,比如错位、堕落、压抑、别扭、格格不入等等。这种感觉,就是荒诞。《西西弗神话》存在主义本身艰涩难懂,沈志明的译本又是出了名的拗口,许多句子都得重读几遍才能略知其意。为什么小编带您了解如何面对人生的荒诞?自杀、希望和反抗。
《西西弗神话》 加缪
如何面对人生的荒诞?自杀希望和反抗
加缪这种级别的哲学大家所著的文字,包藏着丰富而深刻的含义,给出的观点往往附带着极强的逻辑性,需要以很慢的速度、很用力地读,还得让脑细胞们时刻处于兴奋状态。思想激烈的碰撞,逻辑进程高速地运行,仿佛经历了一次颅内按摩,专业哲学类书籍锻炼思维的强度,真不是其它的书可以比拟的。
荒诞
人生在世,许多情境都会让人产生不适感,比如错位、堕落、压抑、别扭、格格不入等等。加缪的《局外人》和萨特的《恶心》,都描述过这样的不适感。这种感觉,就是荒诞。
加缪对荒诞的定义是:
“所谓荒诞,是指非理性和非弄清楚不可的愿望之间的冲突,弄个水落石出的呼唤响彻人心的最深处。”
为何会出现这种冲突?加缪总结了哲学理论的发展之后,告诉我们:完全认识到“真实”是不可能的。能被认识到的,只有表象,能被感觉到的,只是气氛。如今的人们已对真正的“认识”不抱希望了。人类经过世代相继的努力之后,留下了无数的悔恨和无能,终于才认清了这个无奈的现实。在我们的世界里,占据主导地位的,是矛盾、二律背反、焦虑和无能为力。
我曾经在大学的某次课后,向学院某位大牛教授老师提问,问题的内容已记不清了,只记得老师给我的回答很简短:“你这是‘不可知论’。”我当时的感觉是,“不可知论”似乎是某种不该有的观点或态度,应该像躲避瘟疫一样避而远之。在那之后,出于对老师的尊敬,我在思考类似问题时,都会刻意地避开“不可知论”的方向。
学习了哲学的皮毛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不可知论”并不是什么需要避之不及的荒唐之言。
德国的存在主义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对一切本体论亦已绝望。据他所言,认识的不可能性已被论证,唯一的现实,只剩下虚无,和无援的绝望。
哲学发展到今日,人类的思想已经能深刻理解世界无意义的哲学,又对该哲学的结论深感切肤之痛。
之所以痛,是因为人类的本性中,一直具有对统合的愿望,对决策的渴望,对明晰性和一致性的渴求。简单来说,人类精神中的一大目的,就是要试图区别真假。当思想开始反思自身时,马上就会发现矛盾,如果要忽略这些矛盾以继续探求,则只能找到歪理。
举例而言,“假如我试图把握我所确认的这个我,并加以定位和概括,那么这个我只不过是一掬之水,会从我的指缝流走。” ——这和量子力学的测不准原理,还有禅宗的坐禅,似有相通之处。
延伸开来,人们其实是无法确定,自己的这颗心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我永远是自己的陌路人”,因为我“对自己存在的确信”,和我“对这种确信所试图赋予的内容”,两者之间有着永恒的鸿沟。
智者们试图退而求其次,宣告矛盾和歪理是有界限的,只存在于世人可以认知的范围之外。但即便如此,当精神走向这个边界时,必须做出判断。而这个边界,就是自杀或是找到答案的决定之处。奋斗至此的人类,面对界限之外的非理性,内心充满对幸福和理性的渴望。人性中对理性天生的渴望,和界限之外世界无理性的沉默,两者之间产生了荒诞。荒诞不属于界限两边的任何一方,而产生于两方的分离和对峙。
加缪是反对决定论的。理性虽然有效,却也有限,而非理性是不断再生的。正因如此,我们是没法把什么都搞清楚的。那些看似放之四海皆准的理性,看似可以解释万物的准则,其实都是不可靠的。荒诞说和现象学类似,最初都认定没有什么真理,只有一些道理而已。
唯一可以确认的,只有荒诞。
“荒诞是人与世界唯一的联系,正如惟有仇恨才能把世人锁住”。
自杀
当人意识到荒诞的存在,就会永远和荒诞连结在一起了。生存,必须使荒诞存活。使荒诞存活,首先得正视荒诞。否定荒诞赖以生存的,大多是无知,或是“人类无与伦比的傲慢”。
正视荒诞之后,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荒诞?
一种是逃避。虽然承认荒诞的存在,但刻意地回避,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这是一种对理性的自残。
逃避的一个变种,是自杀。如果荒诞是必然存在的,为什么不选择自杀,以最“强硬”的态度,对抗荒诞?
人们在谈论自杀的话题时,大多会对自杀者表示惋惜和不解。在狭隘的认知中,自杀被认为是脆弱、想不开、多愁善感,甚至是无知的结果。
其实,自杀,是唯一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思考是否要自杀,正是在判断人生值不值得活,这是哲学、也是人生的根本问题。
生活在荒诞的世界里,人们无时无刻都会感受到矛盾。为了与世界的陌生对抗,人们需要用思想武装起来。可是当思想肯定某样东西时,又会马上否定自身。这种无处不在的矛盾所产生的荒诞,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渴求秩序、统一和明确的人类本性。似乎只有保持蒙昧、拒绝认知,甚至摒弃生命,才能摆脱这种矛盾,以得到内心的安宁。
但是,在加缪的荒诞体系里,自杀,并不是反抗的逻辑结果,而完完全全是反抗的反面,是逃避问题的极端表现形式。
自杀意味着,我们承认平时所习惯的东西是没有意义的,生活是不具有深刻性的依据的,痛苦也是无用的。
其实,人对生命的依恋,力度比世间的一切苦难都要更强。
因此,自杀并不是对荒诞的反抗,而是对荒诞的彻底投降。
希望
加缪所建议的对待荒诞的态度,是反抗。
反抗,“将价值给予人生,贯穿人生的始末,恢复人生的伟大。”
加缪的建议,和世俗鸡汤相区别的关键在于:对荒诞的反抗,不应该建立在憧憬或希望的基础之上。
抱有希望的生活方式,并非为生活本身,而是为某个伟大的理念而生活。理念超越了生活,赋予了生活崇高的意义,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理念,也背叛了生活。
为什么理念不可靠?因为理念来自于“假冒的无知”。假冒的无知和实际的肯定之间的差距,就像是“我们以为知道”和“实际知道”之间的差距一样,是永远存在的。人永远无法完全认识到“真实”,因此当我们身体力行这些理念时,我们的生活反而会被打乱。
只有我们能触及的,和所遇到抵制的,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那些“听说的”,所谓的“理念”或“希望”,都属于“假冒的无知”。
生活的关键,在于充实。感受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反抗,自己的自由,感觉越多越好。只有这样,清醒才能占上风,“理念”和“希望”的假象,才能被戳穿。
在我们所处的世界里,思想和生活都被剥夺了前途。促使世人工作和活动的,其实是被利用的希望——《人类简史》书中也曾表达过类似的观点。如果人们希望能保持清醒,不被利用,则应该意识到:唯一不说谎的思想,是不寄望于成果的思想。观念的价值或生命的价值,都应该根据不结果实的程度来衡量。
讽刺的是,正常人往往无法体会到这层深意。倒是那些行将就木的死囚们,靠着与死亡的近距离接触,可以获得一些觉悟。死囚们对一切都有着难以置信的(也是理所当然的)冷漠,他们往往会表现出神圣的不受约束性,对一切都很平静,只留下对生命本身的感受。他们能够意识到,“理念”和“希望”的无意义,而只有刑场上的那颗子弹飞来之时,微风拂面的清凉,阳光照耀的温暖,虫豸断续的嘶鸣,和草木摇动的悉索,才是对生命真正的体会。
我们其他人,真的和死囚们不同吗?其实所有的人类,都是死囚,只不过是缓刑了几十年罢了。《局外人》里的默尔索,他所有的冷漠表现,并非因为他身在“局外”,而恰恰因为他看透了许多人被“理念”和“希望”所蒙蔽了的,荒诞的真相。
反抗
既拒绝死亡,又摒弃希望,余下的反抗,是怎样的姿态?
前文提到,人类对理性的渴望,和无边的非理性之间的对峙,即是荒诞。反抗荒诞,则必须认识到:虽然理性徒劳无益,但理性之外却什么也没有了。虽然我们必须承认理性存在局限,也也不能因此而否定理性。
在加缪看来,真正的智者,在经过严谨缜密的哲学推理之后,寻求的不再是伦理准则或绝对真理,而是和生活息息相关的图景和气息。这样的人,既不为永恒做任何事情,又不否定永恒。他们拥有超越常人的推理能力和勇气。推理能力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局限,勇气让他们在局限的认识里仍能义无反顾地生活。
这种义无反顾,绝非“无知者无畏”,而是在确认了荒诞痛苦的必然性之后,仍能对生活甘之若饴,在真切的生活里找到存在,找到自由。
完全的自由,是不存在的。因为唯一的现实,是死亡。
大多数的自由,也都是假象。只要我们为生活,想象出一种目的,那我们就必须服从达到该目的的要求,而成为这个“自由的目的”的奴隶。
对此,我们很容易产生疑惑:没有目的的生活,是否还有意义?
加缪告诉我们:意义并没有成见的那样不可或缺。相信生活的意义,意味着一种价值等级,一种选择,意味着我们的种种偏爱。在相信意义的同时,担心也会如影随形,为固有的真相、或是为存在而担心,是必然的结果。人一旦设想生活有意义,就等于为自己创造了牢笼,把生活圈禁了起来,从而远离了自由。
生活因没有意义而过得更好。体验经验,经历命运,就是全盘加以接受。——这个观点,和禅宗的“活在当下”,体验生命里的每一刻,颇为神似。
西西弗
西西弗的故事,在此书中只占到了非常小的篇幅。在古希腊神话中,得罪了诸神的西西弗,被命令每天推石头上山,当石头到达山顶时,又会滚落山下,西西弗就这样承受着永无止境的重复苦役。
似乎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西西弗推石头上山,都没有意义。人世间,没有比这样的无用又无望的劳动,更为可怕的惩罚了。
神奇的是,在加缪看来,西西弗可以是幸福的。明明知道自由已到尽头,前途无望,却仍在为反抗绝望而不断冒险,这正是西西弗在身体力行的,“荒诞激情”。
对西西弗来说,一切人事都有人的根源,“就像渴望光明并知道黑夜无尽头的盲人永远在前进”,或是世人明知“人人皆有一死”却仍在继续生活。
永远推着石头的西西弗,没有赋予推石头任何目的和意义,他只是体验着推石头的经验,经历着推石头的命运。他所感受到的,是岩石上每个颗粒的差别,每个凸起的硬度,脚下每个砂砾的粗糙,山上每道矿物的光芒。这些都是他一人世界的组成部分。他感受到上山时的汗如雨下,感受到下山时的健步如飞,感受到攀登的拼搏和心跳的脉动,这些远离谎言和假象的绝对真实的感官感受,让他的生命无比充实。因为充实,看似没有自由的西西弗,享受着真正的自由,看似陷在毫无意义的受罚人生中的西西弗,比蒙昧众生活得更有意义。
“吾魂兮无求乎永生, 竭尽兮人事之所能。”
加缪用品达的两句诗作为本书的题词,道尽一切。
无题
加缪在此书中,还谈到了非常多的内容。包括演员、文学和荒诞的关系,及对诸多哲学家理论的点评。
摘记颇多,暂无力一一整理。本文仅对荒诞理论的核心部分略做梳理,浅尝辄止。
之前读过许多《局外人》的书评,但都不甚满意,包括我自己所写的那一篇。萨特说过,《西西弗的神话》是理解加缪文学作品的一把钥匙。不读透此书,将很难理解《局外人》的深意,也无法领会加缪的哲学思想的真义。诚然,读透太难,仅此记录,为日后更进一步的深入思考,留下个台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