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发明之争”是怎么回事?“四大发明“到底是不是科学?
“四大发明之争”是怎么回事?“四大发明“到底是不是科学?感兴趣的网友们可以跟着小编一起看一看。
最近,郑文锋教授“因错误言论被停止教学工作”的事情闹得挺大。
郑文锋是成都电子科技大学的副教授,在他所设的师生交流群“创新的本质2019”中,他和几名学生争执起“四大发明”。
郑文锋放话说:中国古时候没有实质上的创新。他在群中直言:“都9102年了,别总去翻给老祖宗编出来的优越感,四大发明在世界上都不领先,也没有形成事实上的生产力威胁”。
这番言论遭到了几名学生的反对,他们列举出“四大发明”的重要意义,双方就此的争论变得激烈。最后,郑文锋将参与争论的学生们移出了群组。
事情还没结束。
这场争论发生在今年6月中旬。到7月16日,出现了一份官方文书,认为郑文锋的说法是“错误言论”,经传播造成了恶劣影响,决定对他停止教学工作等等,期限24个月。
这场师生之间的观点争论,至此蔓延到公共领域,炸开了锅。“四大发明”是不是创新?郑文锋该不该被停职?各人有各人的观点。
学术争端没有标准答案,“四大发明”是不是科学创新,倒是有话可说。
“四大发明”的尴尬
郑文锋的观点是,“四大发明”不属于创新,中国古时候没有实质上的创新。
疑似郑文峰和学生的群聊截图
其实这种观点早已有之。说“四大发明”是创新意味着把它归入科学的范畴,而现在谈到的科学,一般是指16世纪左右以来,由哥白尼、伽利略、笛卡尔等人所奠基的数理实验科学。
数理实验科学的登场更新了欧洲中世纪的世界观和知识基础,更深刻地改变了人类对世界的认知方式,可以说是现代科学的开端。
在我们的“常识”里,16世纪以前的中世纪是一个黑暗时期,笼罩在基督教神学的统治下。进步思想受到迫害和镇压,科学难以萌芽。
只是在经历了“科学革命”之后,世界才从黑暗矇昧变得进步科学。这两种状态的时间分界线,就在16世纪。
“四大发明”的尴尬在于,它们出现得太早了,传入欧洲的时间也都在16世纪前,也就是现代科学诞生之前。
纸:
在中国发现的最早的纸,产于公元前140到前87年。直到公元8世纪,它传到阿拉伯帝国,后传到欧洲。西班牙、法国在12世纪出现纸厂,意大利、德国则是13世纪。
印刷术:
中国在隋文帝开皇13年(公元593年)有了印刷术,约七百年后,欧洲才用印刷术印刷图像,又一百年后有了活字印刷。
火药:
火药的产生,是炼丹家的功劳。唐代医药学家孙思邈,在《丹经》中记载:硫黄和硝石混合,加入点着火的皂角子,能够剧烈燃烧。这已经很接近黑火药,8世纪传到阿拉伯和波斯,14世纪初传到欧洲。
指南针:
指南针,在远古时期叫“司南”。《韩非子·有度》记载:“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说明中国人在当时已经认识到磁极的指向性。欧洲直到13世纪才有了相关记载。
从时间的逻辑来看,16世纪以前的“四大发明”,并不是“科学革命”的产物,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据此认为它不是科学,说服力仍然不够。
何为科学?
“四大发明”在科学世界中地位尴尬,不完全因为诞生时间早。
那还因为什么?
在具体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摆出思考的基本逻辑:近现代科学是什么?有什么本质特征?如果“四大发明”不符合那种本质特征,它就不属于近现代科学;如果符合,那它就属于。
现在来弄明白第一个问题:近现代科学是什么?它和前科学时代的差别在哪里?
所谓的近代科学,在它发展的早期就是指近代物理学,伽利略是早期的集大成者。最为我们所熟知的是,伽利略曾在比萨斜塔上做过自由落体实验,证明重的物体与轻的物体,在不考虑空气阻力的前提下,从相同的高度下落,会同时抵达地面。
这个著名的实验揭示了一点:实验方法是现代科学的重大特色。我们现在提到科学家会联想到什么?很多人一定会说“实验室”、“做实验”。
但实验还不是近代科学和“古典科学”(姑且这么称呼)的最重要区别。因为古希腊的“科学家”亚里士多德也喜欢做实验。
近代科学和“古典科学”之间更为重要的区别在于,前者大量使用数学,甚至可以说,一门科学的成熟程度取决于它使用数学的程度。
我们看,无论是开普勒定律、牛顿力学定律,还是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都是用数学公式进行描述的。
与之相比,古希腊理性科学中应用数学的地方很少。亚里士多德还强调,数学只涉及数量的描述,而不起主要作用,因此数学并不是建立自然之科学理论的优先方案。
我们知道,科学的目的是发现物质世界运动的规律,一种科学理论实际上是一种对物质运动规律的认识和总结。
古人和今人对物质世界的认识方法虽然不同,但试图认识物质世界的努力是一致的。
在古希腊,亚里士多德提出“四因说”,意在找到物质世界的原理。他认为物质有“四因”:形式因,动力因,目的因,和质料因。
比如,高山上的一块石头,从山顶上滑落。此时,因为岩石是重的,它倾向于回归大地,这就是它的“动力因”。它回到了大地,这是它的“目的因”。它是由石块组成的,这是它的“质料因”。
“形式因”就比较复杂。一颗树苗的种子,会长出树,而不是结成葡萄,这是因为“树”是这颗种子所内在的“形式”,所以种子发育后,是在渐渐实现它本就内在的形式。这就叫“形式因”,解释了物质为什么如此。
这种解释很有创见,但是很粗糙。按照它来解释世界,简单点说就是:指南针为什么要指南,因为它注定了要指南。
这等于没说。
对比古希腊认识物质世界的粗糙方式,就显出数学的重要性。因为如果要描述物质世界的原理,必须用到数学。比如开普勒发现了行星运行的规则,需要把它描述出来,描述的方式就是数学公式。
正因为采用了数学,使得现代科学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所向披靡,所转化的技术威力无比。
也正因为它所转化的技术威力无比,对人类改造自然帮助很大,所以给了人类以信心,也改变了人类对世界的认知态度和认知方式。
好了,现在总结一下,近代科学与“古典科学”的不同在于:近代科学主动干预自然界,并且用实验的方式,把数学作为工具,取描述物质的运动。凡能用数学描述的、确定的、内在的性质,才是物质的“第一性质”。
再看“四大发明”。以指南针为例,中国古人没有发现指南针指南的原理,只是知道指南针有这个特性,在发现这个特性后,把它应用于实践。纸、印刷术也是类似,都是某种以实用为目的的技术。
没有经过数理实验科学的标准化过滤的四大发明,是旧时代人类经验的总结,没有带来认知方式和知识结构的更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们不具备近代科学的特征。
这是为什么很多科学史家认为它们是技术,而不是科学的根本原因。
两种观念的冲撞
以上已经解释了,如果按照近代科学的定义,“四大发明”不算科学。再进一步,如果说,代表着中国古时候技术成就的“四大发明”都不算科学,那么也可以说中国古时候没有科学。
论述到这里,我们终于要开始讲学生和郑文锋冲突的根源。
抛开民族情感,学生和老师之间的争论背后是两种“科学观念”之间的冲突。老师自然是支持“中国古时候无科学”,学生对四大发明的认可则让我想起了李约瑟。
对,就是那个提出“尽管中国古时候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之问的李约瑟。
李约瑟
李约瑟是“四大发明”的重要拥护者,他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中国在3到13世纪时,科技水平遥遥领先于世界。
这是不错的,这些发明的确很了不起。正如学生在反对郑文锋时所说的:
“没有指南针,航海只能看星辰,容易抓瞎”;“造纸术和印刷术,大大促进了文化的传播”;“火药直接改变了战争的方式”。
更有分量的说法,来自马克思在《经济学手稿(1861-1863)》中所说的:“火药、指南针、印刷术——这是预告资产阶级社会到来的三大发明。”
从某种角度来说,“四大发明”确实促进了世界向近代的转变。
比如说,没有纸和印刷术,西班牙和意大利的大翻译运动就不可能实现。那么,柏拉图和伊壁鸠鲁学派等古希腊思潮,仍然留存在阿拉伯人的文献中,“近代科学”根本无从谈起。
意大利画家拉斐尔创作的壁画《雅典学院》
站在李约瑟的立场上,近代科学在崛起之后,毫不留情地贬低了它以前的时代。
为什么会这样?
这涉及到一种编史观念:“辉格史观”。它认为,科学的发展是一环扣一环的,按照线性的事件发展。
“辉格史观”的优点是,逻辑性强,能够有效串联起科学史上的大事件。
可是,“辉格史观”的缺点很多,它不仅贬低在近代科学以前的时代,也常常贬低有重大意义的科学事件。
举一个例子:第谷是个天文学家,他用一生时间观察着天体的运动,记录下它们的运行轨迹和数据。这些资料成为开普勒研究的重要基础。
可以说,没有第谷,就没有开普勒的三大规律,牛顿也不无法总结出力学三大定律。
按理说,第谷应该被史册记载,然而,第谷不接受哥白尼的“日心说”。据此,他的研究走上了和近代物理科学完全不同的方向,在“辉格史观”的编史下,他脱离了“进步的链条”,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第谷
20世纪初,“辉格史观”被逐渐抛弃。由新一代历史学家编撰的科学史成为主流,他们不仅发现了第谷的重要价值,还发现在中世纪经院哲学,甚至更古老的赫耳墨斯魔法传统中,都孕育着近代科学在发起时的因素。
因此,早在上个世纪,新的编史观念就更加包容地对待了古典时期。“四大发明”也好,经院哲学也好,它们尽管不属于近代科学,但对近代科学的贡献不可忽视。
回到郑文锋事件。对“四大发明”如何评价?双方的争论中,实际蕴含着两种世界观的冲撞。假如,双方不是一个扣高帽,一个粗暴移出群组,事情也许会是另一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