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时期,为什么发对百姓接受儒家教育呢?
秦朝统一了中国后,全国结束了连年的战争,老百姓终于不用再忍受战争带来的痛苦,大量的军人也终于能解甲归田了。
尽管从军无比荣耀,但征战多年,你还是对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产生了心理阴影,想过过安稳日子了。既然如此,那就去上学吧。
很惊讶是吗,是不是觉得秦朝一直野蛮愚昧,即便有教育手段,实行的也是愚民政策?这也可以理解。《商君书》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儒家教育内容的排斥,直接把礼法、音乐、《诗经》等称为“六虱”;还声称一千个只知道种地打仗的百姓中,只要有一个精通《诗》《书》的人,(就能导致)这一千个人不好好种地打仗了。这也使商鞅招来了历朝历代很多知识分子的口诛笔伐。
只不过,这里存在一个重大误解,不许接受儒家教育不等于不许接受教育。
如果你认为秦朝的黔首都是文盲,可以回想下“黑夫”和“惊”那兄弟俩,他们都是秦朝的普通人,却也能像模像样地写信,文化水平并不差吧?所以正确理解是,秦朝所谓的“愚民”,只是禁止黔首接受儒家诗书礼乐这些特定的教育。因为在当时急于一统天下的形势下,这些内容对于农业、军事、司法等各领域的实际业务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很容易在国内造成思想混乱,甚至诱使民众们不务正业。
《韩非子·外储说》有个段子:中牟县令王登向赵襄子推荐说当地两位名士中章、己品行很好,学识也渊博,赵襄子慕名亲切接见了他们,还授予他们田宅。中牟百姓眼见这两位不用干活就能轻松得到赏赐,一个个眼红得紧,也都不肯耕田,把自己的房子和地全都卖了,纷纷去追随那些搞私学的,足有半座城的人都这样。
段子或许是编的,描述的现象却堪称亘古不变,看看如今那么多孩子痴迷于各种选秀综艺活动就明白了,当社会上出现一些不用太费力也能名利双收的捷径时,民众肯定都会抢破头地去选择它,无他,人性的趋利避害使然。也正为防止这一现象出现,秦朝官府才会打击儒家、纵横家等人物,而将法家学说树立为指导思想,用商鞅的话说就是“壹教”(统一教化),它和“壹赏”“壹刑”并列为商鞅变法后的基本国策。
关于受教育的内容,用李斯、韩非这两位法家大师的话讲就是“以法为教,以吏为师”(两人都这样说过)。这种教育是通过那些设立于各郡县、专门培养法律人才的“学室”完成的,你可以去秦朝的某个平行世界亲自体验一下,保证和你现在的大学有着很多的相同以及不同。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你笑,小鸟在说早早早,你背起书包,哦不,是箧(qiè),也就是书箱,蹦蹦跳跳走进学室,参加新生的开学典礼。教你们的老师在秦律中的称呼是“史”或者“令史”,也有观点认为,“狱吏”“狱史”其实和“令史”都是一回事;你们这些学生则叫“史子”“弟子”,是国家未来的储备干部,只有你们才有资格在这里就读,因为《内史杂》规定,“非史子也,毋敢学学室”。
一位令史带你们去办理入学手续——改户籍,也就是从农村户口改为弟子籍,这类似当时的公务员编制。成为史子、弟子足以令一般人羡慕,因为整个学习期间你都可免服役。《秦律杂抄》规定,学习驾车如果学了四年还没学会,教官要被罚一面盾牌,学徒也要被除名,还要抵偿服四年的徭役戍役。由此可以反推出,在学室学习是可以免役的。
另外两条规定也可以验证这一点。一条是,如果敢于包庇现役士兵冒充弟子,县尉就要罚两二甲并免职,县令也要罚二甲;另一条是,你毕业之后本应除去弟子籍,却迟迟没有这样做,那么就要罚你“耐为候”。
我们可以从中倒推,如果没有好处,士兵何必要冒充弟子?你又何必迟迟不肯办理离校手续?不要说什么“出于对母校的眷恋”,最大的可能是,冒充弟子或者延迟毕业,都有助于你逃避徭役戍役。
在这种学室毕业后,你会和如今那些公务员一样有着光明的前途,凡是高级职位,都是留给你们这些科班出身的知识精英们的。那些不经过这一阶段学习的人,即便有文化也没法被提拔到同等地位。《内史杂律》规定,候、司寇和低级官吏不许在官府里担任佐、史等工作,也不能负责禁苑的治安保卫工作。所以你还是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吧。
你坐进了教室,身旁是一群同学,很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时空错乱感;再看案上的文具,最显眼的就是一卷竹简,秦朝时还没发明纸张,字一般都写在这些竹片上面;旁边是笔,不少人说毛笔是蒙恬发明的,但长沙左家公山楚墓就已出土过战国时的毛笔,蒙恬更可能是改进了它;墨也不是后来你熟悉的那种蘸水就能化掉的墨,而是有着相当硬度的天然矿物颜料,需要用研石把它放在蚌壳、瓦片或石块做的“砚板”上研磨捣碎;最后一样文具就是小刀,它叫“削刀”或“书刀”,写错字时可以用它刮掉错字,其重要性不亚于毛笔,所以文职吏员一直有“刀笔吏”的说法。
削刀(里耶秦简博物馆供图)用于刮去简牍上错字的工具
把这些文具收拾好吧,我们开始正式上课了。
第一课 语文
上课了,老师先教你们一个字:
灋
这就是秦朝“法”字的写法,你可以看到,这个字由“氵”、“廌”(zhì)、“去”这三部分组成。一般认为,“氵”有“法平如水”的意思;“廌”是上古神话中能分辨善恶的独角神兽獬(xiè)豸,传说它如果发现人有罪,就会用自己的独角去戳他。这三个部首组成了最早的“法”字。老师之所以先教这个字,正是要让你们深刻体会法律的神圣与庄严。
看看竹简上的这些字,这就是小篆,秦国统一后将其推行天下,后来运用最广泛的宋体字也是在它的基础上演变而来的,你们首先要练习书写这种字体。里耶曾出土过两百多枚“习字简”,上面的文字都毫无意义,比如有一枚写的是“律闲闲帚帚”,另一枚写的是“隶妾窅先辳先辳辳辳辳辳□”,还有“受受受”,另有不少官府文书里的常用字,包括官名、地名、文书习惯用语等。专家认为它们可能是起草公文前打的草稿,也可能是实习生练字练笔的废“纸”。
再看课本,你觉得学校会教你们什么?“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别逗了,《三字经》是宋代才有的,秦朝人不可能读到,这一幕只能出现在现代某部以楚汉为背景的古装雷剧里;更重要的是,即使那时真有《三字经》,学室也是不教的,因为它讲的都是儒家的内容,被秦朝官方排斥。按张金光先生的观点,你们开始要学的其实是户籍档案,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人名。
你多半会觉得很不屑:难道识字就为了记人名?这时另一位同学已经替你表示抗议了:“书,足以记名姓而已……不足学!”他是个身高八尺、肌肉发达,浑身散发着中二气息的大块头少年,不屑地撂下这句话之后,他“咚咚咚”跑出了学室,找狐朋狗友调皮捣蛋去了。不想学认人名,那你想学什么?想多学几首《诗经》,以后用来写情书?很遗憾,且不说这本书在焚书事件后被官方禁止,即使允许流通,学室也不会教这种充满了文艺小清新气质的读物,这是治学理念不同使然。
在你的印象里,“国学”都是很高大上的课程,譬如儒家教你诗歌、音乐、礼仪,道家教你哲学,名家教你逻辑、口才等。不过很可惜,这些诸子百家都是“私学”,更侧重学术理论研究;秦朝学室是官办,所以具有鲜明的实用性和功利性,学术研究和艺术素养确实很好,只可惜官府不大需要,他们更重视实用型人才。
所以你可以理解为什么先学认人名了,它的用处可比诗歌大得多。你毕业后将有很大概率在基层政府上班,日常工作几乎无不围绕户籍展开,无论是上户口、收租子、拉壮丁、录口供,都要接触无数人名。认识各种奇奇
怪怪的名字是最重要的基本功,千万不要轻视这门功课。
除了户口簿,秦始皇时期的南郡守“腾”还在郡内下发过《语书》《为吏之道》等教材,里面列出了秦朝官吏应当具有的道德素养,堪称那时的思想品德教材。张金光先生拿它们与汉朝的《急就章》对比,认为这两本教材也兼有识字课本的功用。比如文中有很多日常事物:“城郭官府”“门户关龠(钥)”“千(阡)佰(陌)津桥”“囷屋蘠(墙)垣”“沟渠水道”“犀角象齿”“皮革橐(蠹)突”“仓库禾粟”“兵甲工用”“楼椑矢阅”“金钱羽旄”“苑囿园池”“朱珠丹青”……
如果你身处统一六国之后,教材还有可能包括《仓颉篇》《博学篇》《爰历篇》这几种启蒙读物,北京大学收藏的西汉竹简中就有《仓颉篇》,保存了1200多个完整的文字。这是秦始皇为了将小篆推广到全国,命丞相李斯、太史令胡毋敬、中车府令赵高(别小看这厮,他其实学问很好的)分别写成的教材,三篇文章尽可能囊括了大部分常用字,你可以照着它们誊写练习。
习字简(里耶秦简博物馆供图)由于这些字大多无意义,专家推断这是吏员们练习写字时用的习字简
学会多少字算合格,目前还不清楚,只有两则史料仅供参考。一是《说文解字》的记载:“尉律:学僮十七已上始试,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不过这里的“籀”(zhòu)是统一前的大篆;另一则来自汉朝《二年律令》的《史律》:“试史学童以十五篇,能讽书五千字上乃得为史。”
第二课 写作
你一脸愁苦地望着面前这卷竹简,它最后一枚简的背面写着“封诊式”三个字,里面全是案例汇编,记载了很多官司的诉讼程序,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案例,里面涉及的人名都用“某甲”“某乙”等代替,相当于如今活跃在各种数学题、作文中的“小明”“小红”等。老师自豪地告诉你,这些都是他多年来办案经验的总结,每天晚上他都要枕着这些竹简睡觉,还准备把这些思想结晶一直带到坟墓里……他越说越兴奋,你却听得脊背发凉,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除了案例,《封诊式》还包括很多司法文书的书写格式,比如原告被告的身份记录、法医验尸报告、现场勘查记录等(具体怎么写,后面会逐一讲解),你的任务就是按照它们的格式进行书写练习。
你写得颠三倒四,被老师狠批了一通,他又念了一篇优秀范文来进行对比,读完后问是谁写的,一个叫“何”的同学举起手。老师表扬他“文无害”,意思是他行文逻辑严谨,不会出现瑕疵,“无所枉害”,并告诫你们:这些司法文书主要与案件审判有关,内容上万一出现纰漏,就会导致判决不公,这是大忌,所以你们都要以“何”为榜样,努力做到“文无害”。
下课后你主动去向“何”套瓷,想以后写作文时能借他的来抄,闲聊中他告诉你,他是沛县人,姓“萧”……在试图抱他的大腿未果后,你只能带着对他的无限崇拜回到了座位。
第三课 体育
说是体育课,严格来说是军事训练课。
那时的吏员分为文武两大类。文吏不用多说,武吏包括县尉、游徼、亭长、求盗等,主要负责治安,肯定需要习武,何况那时举国皆兵,只要不是身体障碍人士,成年男子几乎都服过兵役,那些犯罪分子也很可能身手不凡,所以学室的军事训练不会太差,否则你根本摆不平满大街的“民兵”。
兵马俑坑出土的文吏俑(秦始皇帝陵博物馆供图)
你们学的内容有可能和郡卒、县卒一样,包括发弩、骑马和驾车。秦律在这方面有不少记载:考核时你发弩射不中目标,管理你的发弩啬夫就得罚二甲;学了四年都不能驾车,你要被免职并补服四年役,教练也被罚一盾;平时养的马如果不听指挥,县司马得罚二甲;等等。
你和对手挥舞木剑“乒乒乓乓”对打了十几个回合,每次都毫无招架之力,被打到长跪不起。他把你扶起来,自我介绍说,他和“何”是同乡和好朋友,叫“参”。假如你知道若干年后他做到了出将入相,武功和文治一样强到逆天,肯定会感激他没把你当场打个半残。
这时那位不肯学识字的中二少年又不干了,一把丢下木剑:“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这就办理了退学手续,号称回老家下相,去找他季父(叔父)学那“万人敌”的兵法去了。
第四课 数学
很意外吗?秦朝也是有数学的。儒家都把“数”列为“六艺”之一,更别提讲求实用的秦朝官府了。很多出土简牍都表明了数学在秦朝运用的普遍。北大藏秦简记载了名为“鲁久次”“陈起”的两人的对话,久次问:日常当官为政,哪类数目最紧急?陈起回答:没有不急的。他随后列举和“数”有关的很多事项:“米粟髹漆”“甲兵筋革”“锻铁铸金”“锦绣文章”“核功度事”……岳麓秦简专门有一批简叫《数书》,里面记载了很多数学应用题,基本都是求粮食数;里耶秦简也有很多简牍列举了诸多数字,当地还出土过九九乘法表,号称里耶秦简博物馆的三大镇馆之宝之一,不过它是从“九九八十一”开始倒数。负责整理里耶秦简的张春龙先生认为,这有可能是当时官府颁发的数学材料。
数学课上,你还在低头吭哧吭哧算数,班里已经有一位同学全做完了而且全部正确,这位长得高大白胖、活像个瓠瓜的秦朝数学神童自我介绍说他叫“苍”。
…………
九九乘法口诀表简(里耶秦简博物馆供图)目前出土的最早的乘法口诀表,里耶秦简博物馆镇馆之宝之一,专家推断这也是吏员们用来进行数学练习的
一天的课程下来,这个充斥着学霸的班级让你感到绝望。你并不知道,若干年后,这些接受秦朝教育的同学们大都成了西汉王朝的顶尖人才。
精通律法的“何”成了大汉开国丞相,没错,他就是萧何,还在沛县时就以业务能力突出而著名,汉朝建立后更在秦律的基础上制定了九章律;“参”以法吏出身,却在楚汉战争中战功卓著,萧何去世后他继任了第二任丞相,一切政策都遵循着萧何时期的规定运转,从而留下了“萧规曹随”的成语,他就是曹参;
精通数学的“苍”在秦朝担任过柱下史,负责财政收入统计,西汉开国后又担任过计相(相当于财政部长)和御史大夫(他的律法也很出色),增补修订过《九章算术》,也担任过丞相,不过那已是汉文帝时期了。他足足活了一百多岁,他就是张苍。
至于那位学习比你还差的中二少年,不用说你也知道是项羽了吧,这位青史留名的超级差生学的读书和击剑,正是文吏、武吏这两类职业需要接受的基础教育。张金光先生推断,秦朝对私学的限制乃至禁止,杜绝了他像以前的楚国贵族那样学习诗书礼乐的可能,因此只能隐瞒自己的敏感身份,混在平民中去接受职业教育。他学业的半途而废,也不排除是对秦朝教育存在逆反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