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赢得了功名,为什么自己下场却不好?
自古人要成名,不外一脱:女的脱衣,男的脱口。脱衣的技术含金量比较低,摆胯扭腰即可;脱口却难得多,要眼皮活、脑筋快、睿智嬉皮、百无禁忌,才能兔起鹘落、光怪陆离。
陆机是西晋版的脱口秀大师。他原是东吴公司旗下签约演员,奈何公司不景气,没几天就倒闭。陆机前途没着落,顾不得做遗民,巴巴地和弟弟从南方赶到洛阳做洛漂。陆机虽有才,却是破落户出身,那时西晋灭吴没几年,西晋人抓纲治国,重视阶级斗争,对“黑五类”子弟当然不看好。
不过,陆机既然敢深入虎穴,自然怀有秘密武器。他“少有异才,文章冠世”,文才自然不在话下。靠此敲门砖,他拿下了政坛文坛一哥张华。张华不是东北人,却喜欢做雷锋:不管其他人乐意不乐意,硬把二陆往西晋沙龙里塞,边塞边嚷嚷:“伐吴之役,利获二俊。”
这是陆机洛漂听到的第一场脱口秀。其时,魏晋人不仅服石、喝酒、斗富,还热衷脱口秀耍酷。胸中稍有点墨,就拿一柄廛尾拂尘,云里雾里侃大山,还不时翻翻白眼,生生一副名士范儿。这等自恋狂,自然不会把陆机看在眼里。
但陆机何等人,一眼就看透,脱口秀是晋人的通行证:要想江湖漂,先挨脱口刀。累累伤痕就是投名状,过得了这关,才能成为自己人。到人家的地盘上混,真不容易,光会一两句“天王盖地虎,宝塔震河妖”太勉强,不仅要玩心眼,还得斗机锋,要像老和尚说禅语,越没头脑越好。
陆机没法,就拿弱势丑男左思当沙袋:“此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瓮耳。”左思命真苦,长得丑已是罪过,还得受外乡人的欺负。陆机越琢磨越有门道,眼看就要出道了,这时王济、卢志、潘岳一帮人来踢场。王济是驸马,还是美食家,爱吃羊酪,吃得兴起,就可怜起蛮夷人陆机来:“卿吴中为什么敌此?”陆机妙对:“千里莼羹,未下盐豉。”
卢志水平不高,净出些文学常识问答,当着众人考陆机:“陆逊、陆抗于君近远?”被提及父祖的名讳,这在古时候相当于人身攻击了。陆机哪咽得下这口气,当然要针锋相对:“如君于卢毓、卢廷。”
潘岳最后出场。他本是陆机的文友,但历来文人相轻,又何况文友不捧场却踢场,太不够意思,于是陆机拂袖而去。潘岳面上挂不住,口里却要逞强:“清风至,尘飞扬。”陆机应声答道:“众鸟集,凤皇翔。”
考试过关,危机化解,陆机尽可以开个唱秀脱口了。不过这回陆机算是长了见识:没有背景,谁也不把你当棵葱。何况他的南人身份就是另类刺青,打眼一看,就知端的。与其任人作践,倒不如投机买进政治股票,赌上一把。
其时,西晋是一潭浊水,陆机就混水摸鱼,先跟外戚杨骏、后追随贾后贾谧、再投靠司马伦、最后跟司马颖干革命。有趣的是,陆机跟的老板,都喜欢窝里斗,并且贼狠,却个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扑腾不了几下,只有司马颖笑到最后。
流水的老板,铁打的雇工。司马颖正想讨伐挟天子的司马乂,看陆机嘴皮子了得,又是官三代(祖陆逊父陆抗皆是东吴大将),便命他率兵打仗。结果可想而知:脱口秀演员当将军,不败简直没天理。
此刻,再是自己人,司马颖也不想再罩他了。不过,陆机还是有剩余价值可榨的,不能再逗老板笑,做替罪羊也不错。陆机也不含糊,再委屈也得视死如归—他知道,要在这当口表演,恐怕只会死得更惨。
不过临死前,陆机还是耐不住落寞,文绉绉地秀了一把:“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陆机这才明白,弄到这地步,都是脱口惹的祸—脱衣和脱口没啥区别,都是一时刺激,后遗症多多:前者有艳照门,随时洞开;后者嘴上谈兵,贻笑大方。
成也脱口,败也脱口,看来,脱口这事儿,岂是一个“囧”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