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破碎的远古“信物”,如何解答现代人类的起源之谜?
出品:科普中国
制作:栗静舒(中科院古脊椎所)
监制: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位于南非卡拉哈里盆地南缘的加莫哈拿山(Ga-Mohana Hill),成为当地人(库卢曼人)朝圣参拜和进行宗教活动的神山。传说曾经有一条巨蛇盘踞于此,于是这座山便有了灵性。
考古学家探寻至此地,经过长达十年的发掘,他们发现这座山不仅仅是现代居民的宗教场地,在山内部的层层堆积中,还藏着现代人文化起源的秘密。
2021年3月31日,来自澳大利亚、南非、加拿大等国的考古学家联合在《自然》杂志发表了他们最新的研究成果,展示了他们在这里收获的暗含早期人类抽象思维的片段,包括古人类有意识地收集没有实用价值、但可能具有特殊意义的石英(水晶)、方解石以及鸵鸟蛋的证据。这是首次在南非地区距海岸较为遥远的内陆所发现的、具有特殊意义的文化遗存。
那么,这些支离破碎、来自远古人类的“信物”,对当下的现代人类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从“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开始谈起。
遗址发掘现场(Jayne Wilkins供图)
现代人的起源之谜
近年来,虽然被发掘出来的古人类遗址逐渐增多,遗传学、古人类学、考古学、古气候学等相关领域的技术也不断进步,但学术界依然普遍支持现代人起源于非洲的假说。
然而,何为现代人的祖先?他们又是于何时、何地出现在史前历史的舞台?直至今日,各个学科在细节上仍然难以给出统一的答案。
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早期智人……在研究遥远的过去时,若我们不能依靠生殖隔离这一定义现生物种的手段将这些古老人类与现代人类进行生物意义上的区分,那么,原始人类和现代人类的差异究竟在哪里?
根据古人类学研究,在距今30万年左右的摩洛哥地区,具有与现代人解剖特征关联的古老人类首次在非洲出现。之后,在南非的佛洛利斯巴德遗址(距今26万年)、埃塞俄比亚的奥莫-基比什遗址(距今19.5万年)等,都发现了类似的古人类化石。这些古老人类遗骸同时具有“原始”与“现代”特征,导致古人类学家难以从中建立确凿标准,对两者进行统一区分。
再如,遗传学研究显示,尼安德特人、丹尼索沃人的部分生命密码,以及许多未知的“幽灵人群”的遗传密码片段,仍然流淌在现代人的基因之中。
也就是说,不论是具有解剖学意义的早期现代人、还是具有分子生物学意义的早期现代人,都将“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指向了“可能从来就没有纯粹的人群或者种群”。
于是,考古学家们将目光聚焦于一些间接的证据——与古人类活动相关的遗存,尤其是可以反映古人类认知能力的遗存,比如代表语言能力的符号、墓葬、装饰品等。有学者曾提出,现代人的祖先诞生之后,在认知方面的超能力出现了指数增长,这有利于这些人类构建更复杂的社会、通往文化的大门,进而在扩张以及与其他古老人类相遇后导致了其他人群的消亡。
而在加莫哈拿山北岩厦遗址(Ga-Mohana Hill North Rockshelter)所发现的古人类遗存,就能够从“具有文化行为的早期现代人”的角度,为我们解答现代人类起源之谜提供重要线索。
南非沿海地区的布隆伯斯遗址,是现代人文化的源头吗?
一般认为,人类出现象征性行为,比如能够阐释什么是真实的世界、什么是想象中的世界,开始于距今13.5-7.5万年前。于是,在旧石器时代的考古遗存之中,每每有发掘者找到用于涂抹身体或者器物的颜料、精致的装饰品、栩栩如生的岩画、工艺复杂的石制品、抽象的符号、甚至墓葬等,都会兴奋不已。因为这类遗存表明古人类能够创造并传承复杂的技术,显示出古人类所具有的抽象思维能力,尤其是有些使用了暗喻和类比的遗存,更是文化存在的明证。
在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地区,距今约12-7万年开始出现最古老的装饰品,比如穿孔并涂上赭石的海螺。在距今7.3万年的南非布隆伯斯洞穴堆积内,曾经出土过一块经过打磨的赭石,远古人类在上面刻上了抽象图案,其中包括一系列X形刻纹,甚至在顶端、中部和底边都有水平线相连。一般认为,这是目前被学术界所接受的最古老符号表达。同时出土的,还有穿孔并涂有赭石染料的织纹螺壳装饰物。甚至在南非的博德洞穴内,婴儿遗骸旁边已经有穿孔的螺壳作为陪葬,这些都可以证明古人类已经进行了复杂的抽象思维活动。
出土于南非布隆伯斯遗址的赭石(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然而,不难发现,从上世纪60年代至今,大多数类似的文化遗存都是出自于非洲沿海地带,即使是在冰期时代最寒冷的阶段,这些遗址距离海岸线的距离也不超过100公里。学术界据此提出,在距今13.5-7.5万年前,海岸环境或成为早期现代人文化起源的唯一地点,也许就是沿海的气候环境及贝壳类海产品为文化的产生带来了灵感。直至距今5万年以后,用贝壳制作的装饰品才出现在离海数百公里的内陆。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么?
在南非沿海地带发现的含有文化遗迹的古人类遗址群(Manuel Will et al., 2015)
南非内陆的加莫哈拿山北岩厦遗址,新证据的发现
加莫哈拿山北岩厦遗址位于非洲南部卡拉哈里盆地的南缘,距离南非城市库卢曼12公里,距离最近的海岸线达665公里。遗址从地表到文化层底部的堆积厚度约1.7米,包含从旧石器时代中期到晚期的连续文化遗存,石器组合包括尖状器、石叶及预制石核等,同时出土的动物化石表面有切割、敲砸以及灼烧的痕迹。主要的文化堆积分为三层,从地表至底部分别为DBGS层、OAS层和DBSR层,其中DBSR层最为古老,文化遗物也最为丰富,光释光测年结果显示距今10.5万年。
除了在地表上采集的物品,发掘者在文化堆积中共发现32块方解石、15块石英(水晶),并通过埋藏学分析基本确定它们是被人类带进遗址的。方解石的形状较为规整,其易碎的特性决定其不可能成为制作石器的原材料,而石英也没有打磨和修理痕迹。显然,这些石制品并非生活所必需。考虑到从古到今,晶莹剔透的水晶常被视为某种精神象征,故发掘者推测古人类有意识地收集的石英以及非实用性的方解石,应该是具有某种象征意义。
加莫哈拿山北岩厦遗址出土的文化遗物(Jayne Wilkins供图)
遗址中还出土了少量的赭石——一种含有氧化铁的天然颜料,表面有平行排列条纹;出土了42片鸵鸟蛋皮碎片,绝大多数的蛋皮(约80%)上都有高温灼烤的痕迹。民族学研究显示,鸵鸟蛋可以作为一种盛器,便于运输和盛水或者其他的东西。在南非的沿海遗址,也发现了被用来做盛水器物的鸵鸟蛋,比如迪克鲁夫岩厦遗址,就出土了装饰过的鸵鸟蛋容器。
为什么在内陆也会出现这些遗存呢?考古学家从相关的古环境研究中得到了启示。在这个遗址中,发现了水对可溶性岩石进行溶蚀的证据。此外,该地还有浅水和泥沙的堆积,研究者在出土的动物骨骼里甚至鉴定出龟类动物。结合近年来当地的气候监测数据,可以推测,即使在距今10.5万年前,尤其是每年的5月和11月,该地也拥有独特的降雨条件,处于热带草原气候的湿季。也就是说,这个地方也曾经有过气候湿润、水草充沛的阶段,适宜人类居住。而丰富的水资源足以影响人类分布的密度,同时驱动着人类复杂行为的起源和传播。
抽象思维的产生,是早期现代人的独有优势么?
然而,我们不禁又要提出新的问题:这些抽象思维,真的是现代人的祖先——早期智人的独有优势么?
实际上,和早期智人生活在同时期的尼安德特人,已经表现出了许多复杂的行为特点。尼安德特人的认知行为,甚至在更早的时间段就显现出来了,比如在距今17.6万年前的法国布吕尼屈厄洞穴内,尼安德特人取下了沉重的石笋,搭建起一个可能具有宗教意义的圆环形结构。距今40万年的海德堡人也已经开始使用颜料,而赭石在距今28-32万年的法国考古遗址之中就已经出现。而亚洲似乎有更早的证据,比如印度尼西亚的爪洼岛,直立人遗址出土的淡水贝壳上有数道锯齿状划痕,距今54万年。
所以,考古遗址中发现的多处反映不同人群抽象思维活动遗存,说明复杂的文化行为并非早期现代人的独有之物,更可能是一系列环境和社会因素共同导致的。未来,若要解答现代人起源的谜题,我们仍需要更多的证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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