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代孕引悲剧，如果是冻卵可行吗？

　　作者 | 徐斯佳 日本京都大学医学院

　　编辑 | 鞠思婷 高佩雯

　　近日，知名女星郑爽被爆在美找代孕生2子，引爆舆情，紫光阁、央视新闻相继发微博提醒：我国明令禁止代孕。一些关于辅助生殖技术的讨论，也跟着上了热评。

　　为什么要代孕？冻卵不就好了吗？

　　此前，著名女星叶璇、徐静蕾等就纷纷坦诚曾在海外冻卵。对于其同行郑爽今日所造成的人伦悲剧，冻卵，无疑是事业女性更好的选择。但，冻卵也并非好的选择，而只是一个折衷之计。

　　2020年两会上，山东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孙伟医师就曾提议，“鼓励公民适龄结婚生育，禁止单身女性冷冻卵子”。当时距离我国首例因单身女性“冻卵”引发的人权纠纷案仅半年，该提议一下子被推上热搜。

　　“冻卵问题有待进一步科普，希望通过该提议提醒公众适龄结婚生育。”孙伟在接受采访时补充说。

　　那么，孙伟医生的提议到底有哪些考虑呢？合理吗？我们可以从技术上了解一下。

　　01

　　冻卵，延长女性生育时限

　　冻卵全称为冷冻卵子技术，是保存女性生殖能力的一种方法，即将女性的健康卵子从卵巢中取出、并储存于低温环境中，避免其随身体一起衰老，待未来想生育时再解冻使用。

　　这项技术原本只用于医疗目的。例如需要借助体外受精（如试管婴儿）不孕夫妻，在取卵当天男方无法到场提供精子或精子质量不佳，冻卵就成了补救的措施。

　　或者对患有恶性肿瘤等重大疾病的女性，全身放化疗往往会对卵巢卵子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在实施治疗前将卵子取出冷冻，可保存女性患者拥有后代的机会。

　　事实上，即便是生殖功能健康的女性，其生育能力也是受年龄限制的。女性进入青春期后就有了排卵功能。子宫两侧的卵巢中共蕴藏着约30万个卵泡，它们就像是参加海选的选手，每个月只有10个左右的名额，能得到进一步发育的机会。

　　经过募集、选择，最后通常只有一个“优势卵泡”脱颖而出，完全成熟并“出道”（排出卵子），如果恰好遇到合作伙伴（精子），卵子就会“转型”成受精卵，在到达子宫腔后发展新的生命事业。

　　卵泡的发育、排卵、受精后运动轨迹 | dkfindout.com

　　能正常排卵是生育的必要条件之一。女性从青春期到绝经，期间只有约400个卵泡能发育成熟并排卵。受孕成功率还要看卵子的质量、受精卵“着床”的子宫内膜环境、体内激素水平等等。这些都与卵巢功能的“年轻程度”息息相关。

　　理论上，20~28岁的女性卵巢功能最为活跃，激素分泌比较稳定，产生的卵子质量好，受孕能力强，最适宜怀孕。

　　28岁后卵巢功能开始衰退，35岁之后衰退呈加速趋势。排卵周期可能变得不规律，卵子质量逐渐下降，对妊娠中各种物理、化学的刺激因素更敏感，流产、胚胎异常和妊娠期并发症的发生率增加。

　　出于各种延后生育的需求，近年来越来越多生殖功能健康的女性开始求助于冻卵技术。当女性未能找到理想的伴侣，或迫于职场压力不能在最适育年龄成为母亲，能在卵细胞质量尚好的时候冻够未来建立家庭需要的储备，似乎就成了一剂未来千金难买的“后悔药”。

　　02

　　冻卵过程三步走：排卵、取卵和冷冻

　　冻卵主要的3个步骤包括：刺激卵巢排卵、获取卵子、脱水冷冻。

　　为保证成功率，一次冻卵会尽可能取多个卵子（10~20个）。可正常情况下，每个周期，卵巢只能产生一枚成熟卵子。这就意味着要用药物刺激卵巢，让它增加产出，通常是注射具有促排卵作用的激素。

　　激素治疗至少持续1~2周，期间要频繁地去医院做超声观察卵泡形态、抽血检测雌激素水平，综合判断卵泡发育情况，确认取卵的时机。

　　当足够数量的卵泡发育成熟后，医生在阴道超声的引导下，将取卵针从阴道穿过骨盆腔到达卵巢，从成熟卵泡中逐一吸取卵细胞。由于要保证操作的精密性，患者通常要接受麻醉。

　　在超声引导下从成熟卵泡中吸取卵细胞

　　| Santa Monica Fertility

　　将吸取的卵细胞进行清洗处理后，下一步就是冷冻了。卵细胞富含水分，如果直接冷冻，水结冰时体积会膨胀，撑破细胞膜，而形成的冰晶更像无数把尖锐的利刃，损伤细胞，这样卵子的复苏率就很低。

　　随着技术的改良，现在普遍使用的是一种“玻璃化冷冻法”：将卵细胞放入高浓度的冷冻保护液中，利用浓度差置换出细胞内的水分（可脱去30~50%的水分），同时一部分冷冻液渗入细胞内部。到达平衡后，直接将卵子放在载具里投入零下196℃的液氮中。

　　在这种急速降温中，细胞内的冷冻液混合剩余的水分会形成黏稠却无冰晶的“玻璃化”状态，卵子在这种状态下能被安全地长期保存，复苏率约为80%~90%。等未来生育时机成熟时，将卵子解冻，通过试管婴儿等技术，在体外受精，再移植回子宫。

　　目前，利用冻卵怀孕的成功率并不高，比试管婴儿还要低。孙伟透露，“目前冻卵技术并不成熟，我对符合法律法规要求的夫妻进行了冻卵，例如病理性原因或丧偶等特殊情况，但目前只有一个人成功怀孕。”

　　03

　　冻卵有健康风险，费用昂贵需自付

　　目前我国对冻卵技术应用管理很严格，正规医疗机构不能向未婚女性或有正常生育能力的夫妇提供此技术。而美国、加拿大、日本和多个欧洲国家的对冻卵的服务范围则较开放。

　　以辅助生殖技术强国以色列为例，该国法律允许30至41岁的女性进行最多4次的非治疗目的的冻卵手术，取卵总数不超过20个，在每年缴纳保存费（200~2600美金）的前提下，冷冻卵子可保留至本人的54岁。

　　很多国家允许商业性的冻卵服务。巨大商机催生了一大批以出境冻卵为目的医疗旅游服务机构。考虑跨境冻卵的女性往往经济状况良好，很多中介为了吸引客户，宣传时会刻意美化冻卵的便利性：如“全程无痛操作，睡半小时就能完成“，仿佛喝个下午茶的功夫，女性就轻松拥有了掌握未来的权利。而实际上，面对冻卵技术，从生理、心理、经济层面必须要谨慎考虑的事还有很多。

　　网上的一些广告刻意美化冻卵的便利和安全性，有误导倾向 | 作者整理

　　冻卵也需趁年轻

　　30岁前女性卵子的质量和数量最为理想，冻卵的成功率高。但这个年龄段自然受孕的可能性更高，很少有人会在此时考虑到冻卵这么长远的事情。

　　更多人在35岁以后才萌生冻卵的念头。此时随着卵巢功能衰退，一轮促排卵治疗产生的卵泡数量会减少。如果只有寥寥几个，就需要进行第二轮、甚至多轮激素治疗，以获得足够多的卵子。

　　卵子的质量也会随年龄增长而下降，熬过冷冻成功复苏的卵子数量会因此减少。而且即便复苏成功，卵子还要经过受精、着床等重重考验，才能成功受孕。数据分析显示，34岁前进行冻卵，成功生育率大于74%, 而40岁以后，则降至40%以下。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卵子质量如何，冻卵技术并不能规避高龄妊娠的风险，怀孕时机仍以尽早为宜。

　　促排卵药物对身体有风险

　　正常状态下卵巢每个月只排一颗卵子。成熟卵泡会分泌大量雌激素，是女性体内激素周期性波动的一环，参与各种生理调节。而冻卵一口气就要催熟十几、二十个卵泡。

　　“冻卵技术发展需要拿人做实验，人取卵需要用超过生理剂量的促排卵激素，一次一般取20个卵，就是两年的青春期，五次就是十年，而为了保证成功率，一次冻卵数量不会太少。不到四十岁人就老了。”孙伟形象地描述了冻卵技术给女性带来的潜在伤害。

　　除此之外，促排卵药物不仅可能对卵巢产生过度的刺激，令卵巢水肿，而且多个成熟卵泡共同分泌的雌激素总量远超正常水平，会引发多种副作用。

　　最常见的副作用是产生胸水、腹水，影响心肺功能。同时由于大量体液的流失使血液浓缩、容易产生血栓，严重情况下可导致中风、肺栓塞。

　　促排卵药物可能导致胸水、腹水等严重并发症 | 作者整理

　　一笔不小的开支

　　以美国为例。每轮冻卵操作平均花费5~6万人民币。如果一轮促排卵效果不理想，二轮甚至多轮促排卵还要再收费。

　　冷冻完成后需要每年支付储存费，用于购买不断蒸发的液氮等。每年的储存费约3000~7000人民币，而且呈逐年上涨的趋势。极少数福利待遇好的企业，如谷歌、苹果公司，会为员工负担一部分费用，但大部分还是自费。

　　04

　　冻卵面临管理和伦理风险，开放需谨慎

　　我国明确规定，“禁止给不符合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法规和条例规定的夫妇和单身妇女实施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而冷冻卵子技术正属于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范畴。

　　有些人认为既然冻卵在技术上可行，就应该给予女性选择生育时机的权利。而在生殖医学专业人士或主管部门看来，开放这项技术意味着鼓励女性非适龄生育，同时也面临管理、伦理上的风险，需谨慎操作。

　　“目前我国结婚率、人口出生率都在走低，还是希望更多年轻人能够适龄结婚生育。”孙伟对放开冻卵禁令后可能导致的后果表达了担忧，“冻卵属于一类限制性技术，按照相关规定结婚证、身份证、准生证三证齐全，且具有相应医学指征才会采用这项技术。贸然放开禁令，可能造成资源浪费，催生买卖卵子、代孕等违法行为”。

　　人类的智慧和进取心让我们不断创造科学奇迹。但人类反复犯的一个错误就是渴望享受技术带来的福利之余，对潜在的负面影响往往后知后觉，或者带着击鼓传花式的侥幸。

　　曾经我们尽情开发石油能源，然后意识到温室气体大量排放造成了全球气候问题；曾经我们贪图塑料制品便宜好用，后来发现几百年都无法降解无处堆埋，肉眼不可见的塑料微粒漂满海洋……

　　冻卵技术也是如此，尽管它能帮助很多人克服生理和现实的困难，体会为人父母的喜悦，但一旦脱离医疗目的，同样会带出很多新的隐忧：发达国家及发达城市业已严峻的低生育率可能进一步加重；在医学知识普及不到位的情况下给女性“可以放心延后生育”的错觉，结果置身于高龄妊娠的各种并发症风险中；巨大商机下，医疗资源鱼目混杂，可靠资源被富裕阶层利用，而贫困阶层可能被不法分子利用，“出卖子宫”成为代孕工具，等等。

　　中国的人口基数庞大，幅员辽阔，地区间贫富差距大，主管部门对技术的开放采取谨慎态度，提前预防管理和伦理上的风险，是可以理解的。

　　05

　　反对开放冻卵≠不尊重女性权利

　　再说到女性生育选择权的话题。有人将冻卵奉为“真正令女性解放的科学技术”。当今社会给了女性接受高等教育及会从事高技术含量工作的机会，但距离真正的“平等”还有很远的距离。甚至可以说，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平等。

　　正如之前所说，女性的生育能力的活跃窗口期比男性短几十年，而且从妊娠到宝宝可以离人允许正常回归工作，至少要一年以上的时间。如果经济稳定、伴侣体贴能主动分担压力还好，否则因此下降的生活品质会让很多女性对生育望而却步。她们会倾向于寻找更契合的对象，为经济独立而努力、或巩固职业发展。

　　很多人可能将这种选择曲解成“矫情”或者“事业心”，但实际上雌性动物都有为自己和后代寻求“安全感”的本能。一个“0或多”的现象或许能从侧面说明这一点：在一些出生率较低的国家，女性对结婚和生育很犹豫，但一旦迎来第一个孩子，就不太抗拒生二胎、多胎。可能完成第一次生育的经验，在一定程度上给了女性信心。

　　通过“冻卵”自主把握生育时机，是现代女性独立和意识进步的一个重要标志，每个人的选择必然有其前因后果，女性有限的选择权利应被尊重和保护。但这种关乎自己及下一代健康的医疗决定仍应以必要的知识储备为前提，避免面临健康风险或挑战社会伦理。

　　对于一项新技术的使用和普及，从管理层面需要考虑的不仅是技术的可行性，还有社会效应。但说到底，科技只是提供了一个选项，它带来希望，却无法规避风险。无论我们选择怎样的生活，忠于内心的同时，了解并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能走向真正的幸福。

　　参考资料：

　　1.https://www.mayoclinic.org/tests-procedures/egg-freezing/about/pac-20384556

　　2.https://finance.sina.cn/china/gncj/2020-05-25/detail-iirczymk3443349.d?cre=tianyi&mod=wpage&loc=7&r=32&rfunc=87&tj=none&tr=3

　　3.Petropanagos A, Cattapan A, Baylis F, Leader A.Social egg freezing: risk, benefits and other considerations. CMAJ.2015;187(9):666‐669. doi:10.1503/cmaj.1416052

　　4.https://www.asrm.org/resources/videos/ethics-webinars/webinars/ethics-webinar-planned-oocyte-cryopreservation/

　　5.谢幸. 妇产科学[M]. 9版. 北京: 人民卫生出版社, 2018